佟德志

今天，徐大同先生离开我们，已经一年了。

窗外的梧桐，叶子黄了又绿；室内的青植，花儿谢了又开。岁尾年初，年初岁尾，周而复始，日子就这样过去。要是先生在，会是什么样子呢？

要是先生在，成了这一年的口头语。有同事善意地提醒，先生不在了。是的，先生不在了。

可是，要是先生在……

从去年4月底，先生进重症监护室；直到6月9号，先生一直在重症监护室，时好时坏。做先生去世的准备，也有一个多月了。可是，先生真的离开，还是手忙脚乱。准备好的各种材料，改了再改。现在想起来，那是多么残忍的事情啊：你要去撰写、修改、校对一个人的生平、讣告、通稿和悼念文字，稿子里的字，渗透着美好呈现在眼前，可稿子里的人，却永远地离开了。

人总有一死。面对死，先生很坦荡。有一次跟先生聊天，先生突然提起了死。先生平静地讲，去世的时候一定要穿中山装。我笑着讲，先生，您能活一百岁。心里却很奇怪，平日里除了看照片，真的没有先生穿中山装的印象。遗体告别的时候，看到着中山装的先生，静静地躺在那里，消瘦的面庞因为戴呼吸机有点儿脱相。

忍了几次，终于忍不住，忍不住哭出来。人生第一次，在这么多人面前，哭得不能自已，像个孩子。哭得那么肆无忌惮。强忍住哭声，却忍不住泪水。

有前辈安慰我，有你们这些学生，是先生的福分。说真的，能有先生这样的好老师，是学生的福分。今天，微信群里有同学发了先生书房的旧照。略显凌乱，但却是那么熟悉的场景，突然映入眼帘，一下子各种住事涌上心头……第一次去见先生，就看见书桌上竟然有一张拼音表。问先生后才知道，那是为了使用计算机在学习拼音输入法。我们一届几个人，坐在先生的书房里，先生常常一讲就是一个上午，中间忘了休息。在天津的第一个中秋节，先生亲自下厨，弟子们一群围坐，凳子不够，就到书房里拉来椅子。还有师门七八个人，坐着这间书房里吃包子，还记得那包子叫老胜香……

这一年，师母又老了一些。每次见她，还是那样坐在床上，听我讲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；还是那样认真倾听，不时地微笑、点头；还是会准备好给孩子的压岁钱，扣在手上……回来的路上，会想起陪先生、师母一起去香山，戴着花环的师母；想起陪先生、师母去草原天路，在草原花海前坐在轮椅上，握着先生手的师母……新冠疫情期间，跟二姐通电话问师母情况。电话那头，二姐说，师母挺好的，就是想起先生会哭。想一想，过去的日子，几许幸福，几分思念，几多美好。有的时候，一个人静静地听《当你老了》，“风吹过来你的消息这就是我心里的歌”。

那些人，那些事，那些过去的日子，如果先生在……唉，先生不在了。可是，如果先生在……

在整理先生生前授课的录像，断断续续做了一年。看着录像，先生还在授课，就像先生刚刚还在一样。先生一生教学问，教做学问，教做人，这是先生的教风；而学学问，学做学问，学做人，是我们做学生的学风。这是先生留给我们最可宝贵的财富。那天为几个本科学生导学，突然间想起了这句话，特意跟学生讲了几句，鼻子酸酸的。

先生留下的，要用一生去消化。

弟子佟德志于先生仙逝一周年纪念